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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
不知是不是我死得冤屈。
我死后，居然变成了灵魂。
我看着我妈报警，声称我因为癌症晚期，忍受不了病痛，趁着和她出来散步的中途，选择了自杀。
她声泪俱下。
真好笑，我活着的时候，她从来没表现得这么爱我。
因为我妈和我姐的证词，加上我的病理报告，我的自杀令人信服。
俞宸还在外地开研讨会，我妈隐瞒了我的死讯，没给我办葬礼，只在公墓给我立了个碑。
任苒苒联系不上我，才得知我因病自杀的消息，她不信，来我家敲门。
我妈把她拒之门外。
任苒苒在我家门口大骂，说我是被人害死的。可是没人理她，左邻右舍议论纷纷，说苒苒残忍，跑到死者母亲面前叫嚣。
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，心疼地想要抱住她，可她看不到我。
苒苒离开之前，球球突然从窗户里跳了出来，她愣了愣，抱起球球走了。
我妈作为直系亲属，做主捐献了我的眼角膜，受益人是夏玥。
她抹着眼泪说：“两个孩子姐妹情深，灿灿能以这样的方式继续活下去，也算是灿灿的福气了。”
工作人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，仿佛对“福气”这个词不是很理解。
俞宸出差回来，给我发消息。
“人呢？不是要离婚吗？躲起来了？”
我当然没回。
他嗤笑一声，关掉对话框，开始着手安排夏玥的角膜移植手术。
过了几小时，大概是看我还没回复，他给我打了个电话。
关机。
他又给我发语音。
“黎灿，你别给脸不要脸。是你说要离婚的，现在想反悔，也要问我同不同意。”
我想告诉他，我没反悔，可是我做不到。
他想了半天，终于想起来任苒苒。
他给任苒苒打电话，问我是不是躲她那里去了。
他说：“黎灿，我知道你就在任苒苒旁边，我明天要给夏玥做手术，如果做完手术你还没联系我，你就死外面算了。”
我听见电话那头苒苒气到发疯的声音：“死渣男！如你所愿，灿灿已经死了！”
俞宸不信：“黎灿死了更好，省得还要跟我争轩轩的抚养权。”
任苒苒直接挂了他的电话。
10
夏玥的手术很成功。
我跟着俞宸进了手术室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穿着无菌服做手术的俞宸。
他神情专注，一丝不苟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手术器械。
这双手，曾牵着我走过铺满鲜花的地毯，曾为我戴上晶莹的钻戒。
那天，他许下永远爱我的谎言。
手术结束后，俞宸打开手机，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他给我的消息上。
他手指飞速地摁键盘：“还在生气？”
“夏玥恢复好后就会搬走，你也该回来了。”
我不明白，他一会儿恐吓，一会儿挽回，到底在玩什么游戏。
发完消息他又给我拨了个电话。
自然还是关机。我的手机正在海里某个地方游泳。
他驱车回家，我不急不慢地跟上。
到家之后，家里除了轩轩，没有别人。
轩轩在自己房间里玩玩具小火车。
俞宸蹲下身问他：“轩轩，妈妈回来了没？”
轩轩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火车，嘴里发出“呜——”的声音。
“妈妈？妈妈不回来了。”
俞宸的身体僵住了。
他沉着脸问：“谁教你这么说的？是妈妈教你的吗？”
轩轩说：“不是啊，是外婆说的，妈妈不要我们了。”
俞宸夺过轩轩手里的玩具，带着些怒意说：“不会的，妈妈会回来的，她怎么可能不要我们。”
轩轩看到玩具被抢走，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。
“给我！我要小火车！妈妈不回来就不回来！反正有小姨当我妈妈！”
俞宸愤怒地纠正他：“轩轩！妈妈是妈妈，小姨是小姨，妈妈那么爱你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！”
轩轩听不进去，发脾气把玩具箱里的玩具扔得到处都是。
我悲哀地看着这一切。
俞宸给我妈打电话，问她我到底去了哪里。
我妈语气悲痛：“小俞啊，妈怕你伤心，影响做手术，所以一直瞒着你。灿灿她得了胰腺癌，实在忍不了疼，跳海自杀了。”
俞宸手中的手机掉落在地上。
11
在我的墓前，俞宸终于确认了我已经死亡。
“灿灿，你生病那么难受，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“我对夏玥一点私情都没有，我甚至都没碰过她！”
他摸着墓碑上我的照片，泣不成声。
这张照片是我妈选的，表情严肃，一点也不像我，我很不满意。可惜没人听到我的心声。
“俞宸，谁让你来这的！”
任苒苒快步走过来。
看着俞宸把手放在我的遗照上，她脸色很不好。
“拿开你的手，别碰灿灿！”
“任苒苒，灿灿是我老婆，我来祭拜她关你什么事？”
“你还知道灿灿是你老婆？你把伤她最深的两个人接到你们家，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？”
“我是医生，夏玥失明了我理所应当要对她负责。”
“全世界就你一个医生？你没有同事？非要自己手把手地照顾才舒服？”
“她们没钱请护工？要你亲自伺候？你很闲？”
“随你怎么说，至少在夏玥这件事上，我问心无愧。”
“问心无愧你在这哭什么！假慈悲的人渣！”苒苒大骂。
“你们都不明白我的苦心！她过得很好，唯独放不下过去的仇恨，连做梦都经常惊醒，我只是想让她看开一些，放下过去。”
“你有什么资格让她放下？就因为灿灿现在阳光开朗，她受过的苦就可以一笔勾销？”
俞宸无言以对。
我在旁边看着苒苒大声质问俞宸的样子，感动得想哭。
“俞宸，你快滚吧，你在这里哭坟，灿灿在底下也不会安息。”
俞宸没有再反驳，失魂落魄地离开了。
1
俞宸请了长假。
连夏玥拆纱布都没去。
我妈带着夏玥回来了。
一进门她就欢天喜地地说：“小俞，今天是玥儿重见光明的日子，妈做东，咱们一家人出去庆祝一下！”
俞宸坐在沙发上没有动。
他声音沙哑：“宋阿姨，灿灿才死没多久，你怎么有心情庆祝？”
我妈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。
夏玥见状，善解人意地说：“妈，阿宸说得对，姐姐刚走，我们哪有心情出去吃饭。”
“说起来，我还没去祭拜过姐姐，好想去看看她。只是我刚从医院出来，身体弱，等我恢复好了一定去看看姐姐。”
俞宸冷漠地听着她说完。
“夏玥的眼睛好了，你们收拾收拾，早点搬出去吧。”
我妈急了：“诶，你这——”
夏玥打断她，体贴地说：“妈，姐姐走了阿宸是最伤心的，你别怪他。我们在这里也确实不方便。只是俞宸，我想告诉你，姐姐其实早已放下了芥蒂，她自杀前还把眼角膜捐给了我。”
俞宸震惊地看着她：“你是说，你的眼睛……”
夏玥睁着漂亮的眼睛望着俞宸。
“姐姐说，要让我带着她的眼睛，替她好好活着。阿宸，谢谢你和姐姐，是你们一起，治好我的眼睛。”
俞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，愣神许久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13
轩轩的爷爷奶奶打电话来，说轩轩太皮了，把家里弄得一团糟，让俞宸先把轩轩接回去缓几天。
但到底还是溺爱，爷爷奶奶还特地跟着轩轩坐车回来送他一程。
“这孩子以前多乖啊，现在怎么成这样了。”俞宸他爸唉声叹气，我发现他头上有一块头发很少，估计是被轩轩薅的。
“灿灿走了，这孩子以后更难管咯。”
轩轩丝毫不把爷爷奶奶的话放在心上，顽皮地冲他们做鬼脸：“快滚快滚，我找小姨玩！小姨对我最好！”
俞宸气得把轩轩打了一顿。
我第一次看到他为了管孩子气得束手无策。
他让轩轩在房间里反省，自己开车把父母送回家。
轩轩当然不会乖乖听话，他跑到夏玥的房间，夏玥和我妈正不情不愿地收拾行李。
轩轩左一下右一下地捣乱，缠着夏玥陪他玩。
我妈说：“轩轩，你去跟你爸说，叫他把我们留下。”
轩轩好奇：“你们为什么要走？”
我妈说：“都怪你妈，她讨厌你小姨，不让小姨在这里住了，你爸听你妈的。”
轩轩说：“妈妈不是被外婆推海里去了吗？她是游泳游回来的吗？她不会游泳呀。”
我妈和夏玥对视一眼，眼里都浮出恐惧。
夏玥声音有些颤抖：“轩轩，是谁告诉你外婆推了妈妈？”
轩轩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异样：“我听到的呀，小姨想要妈妈的眼睛，外婆帮小姨！”
“小姨现在能看见了，可以天天陪着轩轩玩咯！”他抓着夏玥的手不放，雀跃地说，“小姨我要吃糖！上次那个糖！”
夏玥心慌不已，烦躁地把轩轩往地上一推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下意识扑过去接住倒地的轩轩。
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。
他的后脑勺磕在玩具小火车上，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没了气息，鲜血从他的头下方流淌出来。
我的心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。
虽然他伤透了我的心，可看到他悄无声息躺在地上的时候，我还是感觉到心痛。
他曾经是小小的一团，我守着他长大，怕他生病，怕他受伤，但最终，我还是失去了他。
夏玥和我妈也吓坏了。
“妈，怎么办？俞宸就要回来了！”
“还能怎么办，尸体就在这里，根本躲不掉的，只能报警了。”
“不行，妈，报警我会坐牢的！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我妈不想让夏玥坐牢，可她也没办法。
“要不，妈，你就说，是你不小心推倒了轩轩……”
“玥儿，你说什么？！”我妈一脸不敢相信。
“妈，你年纪大了，又有基础病，你进去了，他们不会为难你的，你就再帮我一次好吗？”
夏玥抓住我妈的手，哀求道。
“而且，轩轩如果活着，早晚会把你推了姐姐这件事说出去的，我也算是，为你解决了一个隐患啊……”
“何况我刚重见光明，你忍心让我年纪轻轻就去坐牢吗？”夏玥眼中盈满泪水，“我才过了几年好日子？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？”
我妈摸了摸她的头。
一声叹气。
14
我妈报警，说自己没注意，不小心推了轩轩，轩轩摔倒，刚好头部受创。
她被带走问话。
俞宸发疯般抓住夏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。
“阿宸，你弄疼我了！”
夏玥惊慌地看着俞宸，瑟瑟发抖。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！当时我在午睡，被吵醒的时候，一切就已经发生了！”
这是她和我妈商量好的，以免被询问时说不清细节露出马脚。
俞宸颓然地垂下头，转过身要回房间。
夏玥从背后抱住他。
“阿宸，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伤心，你知道，我对轩轩一直就像对亲生孩子一样。”
俞宸虚弱地推开夏玥环住他腰的手臂。
“阿宸，你最近太累了，你先去休息一下，我给你弄点吃的。”夏玥说。
俞宸没有说话，浑浑噩噩地走回我的房间。
这些天他总是待在我的房间，我觉得晦气，但又没法赶走他。
突然，他的视线落在床脚，那里放着球球的狗窝。
“球球……去哪了？”他自言自语。
“球球，你妈妈对你那么好，她刚走，你也跑了，果然是养不熟的狗！”他泄愤般踢了狗窝一脚。
一支笔骨碌碌从狗窝的垫子底下滚出来。
我和俞宸都愣了。
那是我平时有采访任务时用的录音笔，不知什么时候被球球叼到狗窝里藏起来了。
俞宸捡起录音笔，坐到书桌前，摁下了开关。
我本以为里面会是我上一次见作者时的录音，没想到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。
是我妈和夏玥！
俞宸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。
“妈！我不要别人的眼角膜，我就要黎灿的！”
声音有点闷，好像是隔着门传来的。
“玥儿，那个贱人自私得很，不可能愿意把眼角膜捐给你的。”
“我不管！我就要她的眼睛！”夏玥似乎在摔东西，“她霸占了你的母爱十几年，她欠我的。”
“好好好，玥儿别生气，妈想想办法。”
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死，胰腺癌不是很痛苦吗，她要是忍受不了疼痛，自杀了就好了。”
夏玥说完，就没有人说话了。
“吧嗒吧嗒”，录音笔里传来狗爪子轻轻踩在地板上的声音，仔细听还能听见球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。
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俞宸倏地站起身。我看见他的手在抖。
我跟着他走到厨房。
夏玥正挽着袖子忙碌，看得出来她对家务不甚熟练。
“玥玥，别弄饭了，我们出去吃吧。”
夏玥惊喜地回过头。
“阿宸，你，你叫我玥玥？你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叫我了。”
俞宸俊朗的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。
“嗯，你想吃什么。”
“我想吃重庆火锅！”夏玥说完，又想起了什么，“哎呀，我刚出院，还不能吃辛辣的，好可惜哦。”
俞宸说：“好，你先去换件衣服。我在车里等你。”
可能是太开心了，夏玥并没有发现俞宸眼里的异样。
俞宸站在厨房看了看，挑了一把刀，然后去了车库。
我心跳加快，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，赶紧跟上。
15
去饭店的路上，坐在副驾座位的夏玥一直在说话，但任凭她怎么说，俞宸都一言不发。
渐渐地，夏玥感觉有些不对。
她轻声问：“阿宸，这是要去哪里？”
我已经看出来了，这是去我墓地的路，但夏玥不知道，她没有去过。
俞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：“带你去见一个人，等见到了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。”
下车后，他领着夏玥来到我的墓前。
看清墓碑上的照片后，夏玥倒退几步。
“原来是来看姐姐。”她故作镇定地说，“早知道是来祭拜姐姐，我就不穿这么休闲的衣服来了。”
“跪下。”俞宸说。
夏玥愣了一下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你不是一直想祭拜灿灿吗，既然来了，怎么不给你姐跪下？”
夏玥笑得勉强：“俞宸，我，我身体有些不舒服，这里阴气好重，我想先走一步。”
“我说过，等见到她了，你想去哪都行。”
“我不是已经见到了吗？”
“是吗，她都被你跟你妈害死了，你不去死，怎么会见到她呢？”俞宸面无表情。
夏玥的眼里染上了恐惧。
她刚拔腿要跑，俞宸已经抓住了她，拎起刀刺向她。
我下意思地用手遮了遮眼睛。
耳边响起夏玥的惨叫：“我的眼睛！我的眼睛！”
我一看，她清秀的小脸上已满是鲜血。
俞宸把不停嚎叫的夏玥丢在一边，跪在我的墓前。
他摊开手，手心有一团血乎乎的东西。
“灿灿，我把你的眼睛拿回来了。”
“你能不能再睁眼看我一次。”